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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皮村工友眼中的中国农村变迁

浏览次数:54 来源:皮村工友
 导   语  

今天我们推送的三篇文章是节选自皮村文学小组的作品。创作于2020年的《打伙风景》、《国庆假期回小徐庄》和《俺们村》是“俺们村”主题系列中的散文。
范雨素、徐怀远、李文丽三位劳动者的笔触既朴实又细腻,在娓娓道来中向大家呈现了湖北襄阳、安徽小徐庄和甘肃平凉三地村庄的人情风貌。三处村庄虽山水景色各不相同,但社情民意却又有相似之处。

老一辈农民费尽心力将下一代培养成人,立即又遇到年轻一代成家立业难的问题。好不容易凑齐了彩礼,欢欢喜喜张罗完下一代成家,又迎来第三代教育成本陡增而学历贬值的问题。而在这一代又一代送老育新的历程中,重男轻女有了新的内涵——在婚姻关系日益商品化的今天,新的悖论性处境像一张大网笼罩着当下的村庄:曾经因重男轻女而失去升学机会的女性,猛然发现自己可以靠家政工作提高收入衣锦还乡了,为生儿子病痛缠身抬不起头来的女性也发现,生了女儿的自己可以靠女儿结婚收高额彩礼而昂首挺胸了。在金钱的驱使下,男尊女卑即便掉了个儿来写成男弱女强,也并未显露出立身为人的自主性和尊严感。

“俺们村”三个字里包含了多少对乡土的自豪和眷恋,又包含了多少心酸和无奈啊。范雨素在文末写下了自己的愿望:如果在自己村里,能赚到钱,能过上好日子。谁愿意背井离乡出来受罪呀。可什么时候在自己村里就能致富呢?李文丽也在文末写下了自己对家乡村庄的希望:(人人)在不断的学习中改变自己的观念和命运。这,也是我们的愿望。

作者|范雨素、徐怀远、李文丽
责编|侯泉、忍冬
后台排版|童话

《俺们村》 | 打伙风景
作者:范雨素

滚   河

那个时候,村子旁边有一条大河,叫昆河,在中国地名志里有对昆河的记载。河流是城市的生命线,因为有大昆河,有大动脉,昆河滋养我们村子成为一座城池。

村子里有72口井,有花家地,花家地是我们村子三队的地,还有药家地,是四队的地,花家地是楚侯的花园,所以叫花家地,药家地是城里药铺掌柜的地,所以叫药家地。在村子西边有一条水渠,叫长渠。古时,那里叫做衙门口,是楚侯的衙门,打官司的地方。村子里还有王莽赶刘秀时留下的两处遗址:“背君寺”和“扳倒井”。“扳倒井”的井台上留下了两千年的时空勒痕,青石板的井沿上有一道道绳索勒出来的深沟。我无数的祖辈都是喝这口汉光武帝命名的井中水长大成人的。

我们村子是东西走向,通往昔日的衙门口,今天长渠的那条大街。据母亲说,古时叫做翠花街,住着不知亡国恨的商女。宋元战役,我们村子是古战场,翠花街的少女和元军合唱《喜春来》: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呦,四十年的古道熬成河。

泰山作砺,沧海变桑田,河流改道了,昆河不停改道。乡民们把昆河叫做滚河了,家乡的乡亲已经忘记滚河原来是叫做昆河的。原来的昆河码头后来叫杨家大码头。2000多年的时光捶打,杨家大码头现在叫做杨坡村。

我们村子,这座原来的古城,现在叫做打伙村,和昔日的杨家大码头,现在的杨坡村相隔200米。

大河流成小河道,大码头成了小村落。废城成了古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修   身

我曾在人物的一次演讲里说过:“普通的农民工现在只操心孩子的教育问题,他们希望孩子能像城市孩子一样得到良好的教育,留在农村的农民最担心儿子娶不上媳妇。教育是修身,娶媳妇儿是齐家。”

我从20岁离开家乡以后,每次回家只是蜻蜓点水地待一两天就走,但因为经常和母亲通电话,对家乡的故事也了如指掌,我的小女儿,二伯父家小堂哥的小儿子,大伯父的曾孙子,还有舅舅家的孙子,这四个孩子年龄相仿,是同龄人,可他们却分别过着四种不一样的人生,南辕北辙,阶层各异。

我的小女儿叫北漂的孩子,叫流动儿童,没有北京户口,找学校很艰难。约在2015年,我看到《三联生活周刊》上的一篇文章《被北京赶跑的孩子去哪里呢?》。看了后,我得到信息,把孩子送到衡水的私立学校读书去了。在衡水读书,一年下来书学费加上生活费共需2万元。我做保姆,一年能挣6万元,还能养活孩子读书。我在北京租房的邻居对我说,他们的儿子,从小学就在老家合肥读私立学校,一年的全部花销是3万。他们两口子一年约能挣八九万,把挣的约一半的钱都花在孩子的教育上。

我舅舅家的孙子跟着打工的爸爸妈妈在福州南漂。福建对流动儿童制定的政策很宽容,孩子在福州的公立学校读书。表弟两口子对孩子学习很重视,给孩子还报了好几个补习班。

我二伯家小堂哥的儿子在老家的公立学校读书,从上小学一年级就要寄宿。小堂哥的孩子成绩不好,小堂哥两口子没出去打工,只是在家种地,也没给孩子报补习班。孩子自由生长。

大伯父家的曾孙子是我侄女的孩子。侄女两口子是襄阳城里的医生,叫中产。他们的孩子在城里读书,双休日还要上几个补习班。

闲暇时,我经常想,这四个孩子的祖父、母辈是亲兄弟姐妹。起点是一样的,当这4个孩子长大后他们命运是什么样的?南漂的孩子?北漂的孩子?种地的孩子?中产的孩子?

齐   家

每次和母亲通话,母亲都会和我谈起现在说媳妇需要多少彩礼,说现在说一个媳妇要20万彩礼,还不算上别的花销。比如,还要有城里的房,还要买个车。

我种地的大哥50多岁了,还在杭州打工,给我的小侄儿挣彩礼钱。母亲说,现在谁家能说上一个媳妇都要供起来,屋里头的人,个个都要抬举她。

我琢磨,计划生育是把双刃剑,100年前女人连名字都没有,叫**氏?像林徽因,陆小曼这样有名字的女人寥若晨星。所以被写民国想象体的人利用,说民国好呀,大师辈出。

我的母亲、我的祖母,是解放了,1949以后才有名字的。新文化运动100年,女人有了名字,农村女人因为计划生育的缘故,男多女少,物以稀为贵,大白菜成了龙舌兰,还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我家是襄阳市近郊区,村里做父母的,每天都在为儿子们的婚姻愁白了头。那偏僻山区的父母不知道怎么在为孩子的婚姻煎熬。

我在皮村的文友诗人小海对我说,他们村有一个女孩是傻女子,下雨天,不会避雨。就这样,已经结了两次婚了,第一次结婚父母收了20万彩礼,然后离了,重又找了个人家,又收了20万彩礼,又嫁出去了。

这个傻女儿给父母挣了40万彩礼。他的父母要感谢计划生育这个国策。计划生育让更多的女孩接受了教育,对促进男女平等立下了汗马功劳。母亲说,村里有好几个在城里工作的人,退休了,回到村里,他们教村里的妇女跳广场舞。一到晚上,村子锣鼓喧天,有跳广场舞的,有扭秧歌的。

我的舅舅70多岁了,舅母死了十几年了。舅舅守着两个儿子的两栋小楼和自己的五间大瓦房过生活。舅舅家的房子是村子的俱乐部。舅舅的同龄人在农闲时天天聚在舅舅家里,打一毛钱一把的扑克牌。

村里上了60岁的农民都有了退休工资,还给发了免费的公交卡。母亲说农民过上好日子了,个个还有医保,敢迈医院的门了。

“三大件”

现在的农村最头疼的事是给儿子说媳妇。我们村子是襄阳市近郊,位置好,原以为会好一点,可没想到也这么难,如蜀道一样难。

我二伯家小堂哥的大儿子今年25了,小堂哥一直在村里。捡打工人家抛荒的地,以及自己家的一份地,靠种地生活。种地太多,只能没黑没白地干,累得呲牙咧嘴,牙都豁了。

小堂哥靠辛勤的劳动,置办了两处大院子,盖了三栋楼,约1000个平方,还买了一台八成新的黑色名牌小汽车。小堂哥觉得这样就能给儿子说上媳妇,可是世道变得快,现在说媳妇,农村的房子不中用,只有城里的房子才有用,还要有小汽车,20万以上的彩礼。有这三大件,才能说上媳妇,没有这三大件媳妇不登门。小堂哥咬咬牙,在襄阳城里付了首付,我的堂侄才订了婚。

今年才49岁的小堂哥累得脱了形,比鲁迅先生《故乡》里的老年闰土还恓惶。我大哥的儿子、我的小侄子,也到了要结婚的年龄,房子车子彩礼这三大硬件,至少要100万才能凑齐。我大哥没有钱,在家种地也赚不到钱。我大哥托我小姐姐介绍工作,我小姐姐把大哥介绍到养猪场打工。小姐姐气忿忿地埋怨母亲是个重男轻女的人,说我读高三时成绩不错,第一年没考上是失误,如果复读一年也能考个大学。可父母不让复读,没有远见,现在也不能帮衬大哥,只能介绍大哥到养猪场打工。如果复读了上了大学,那个时代的大学生,现在肯定有好工作,肯定能给大哥介绍一个如编辑这样的高级工作,也不是去养猪场干活了。

大哥挣不出来三大件。小侄子虽然也是读了大学的人,但现在大学毕业也是打工,小侄子也挣不出来三大件。我大哥少年时是要当文学家的人,是喜欢用全景视野看问题的人,是有大局观的人。我大哥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说,虽然现在好多农村娃子读了大学,也白读,也赚不了钱,但现在整个国家的国民素质提高了。解放前一百个人里只有三个人认得几个字,现在我们村里没有文盲。过年返乡时间,大学生摩肩接踵,好歹这也是我们国家有力量的表达方式之一。

我的小侄子因为没有结婚,有了大量的时间追逐梦想,做个追梦人。小侄子的梦想是为祖国的环保事业做贡献,让天更蓝水更绿,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小侄子去年打了一年工,攒下一笔钱,小侄子拿着这笔钱,今年年初来到了318国道上,走川藏线,边走边捡路上游客遗弃的垃圾,为祖国的环保事业添砖加瓦。因为环保部工作不给力,经常被媒体人鞭挞。端午节这天,小侄子和全家人视频,我在视频里看到,川藏线上了318国道,熙熙攘攘,好多人选择了在318国道上为环保做贡献。小侄子每天保持走3万步。我的母亲,也就是小侄子奶奶,出生在解放前,没上过一天学,思想跟不上。母亲不停地说,小侄子正在干啥呀?净做这没屁眼的事,好不容易攒的一点钱又给扑通干净了。

未   来

我做保姆的朋友小蓉,是内蒙古林西人。她告诉我,她们村只剩了几个老人留守了。村里的地都荒着,因为这二十几年都不下雨。没有雨水,就长不了庄稼,人们都要靠打工才能生活。她小时候9岁上的学,要翻一座山到乡政府所在地上小学,上完小学,因为家里穷就辍学了。小蓉比我小三岁,干起家务活,如旋耕机耕地,如推土机推残垣断壁,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因为会干活,小蓉找活容易,每月能挣6000元。小蓉还对我说,她们小时候读书的小学已经没有人了。村里的人都领着孩子在林西县城读书。打工赚到钱的人在县城买了房。没钱买房的人在县城租房领小孩读书。听了小蓉的话,我心里好难受。农村没有人了,叫空心村。农民们都拥到城里打工,可是没有技术,没有知识的农民想在城里讨口饭吃多难啊!

小蓉因为太能干,在城里生存还不难。可还有好多不如小蓉的农民啊!我每次经过北京的劳务市场,看到在马路牙子上坐着找活的头发花白的农民大哥,我就会泪流满面,我用袖子抹去我脸上的泪痕。

如果在自己村里,能赚到钱,能过上好日子。谁愿意背井离乡出来受罪呀。可什么时候在自己村里就能致富呢?我也不晓得那是啥时候。

《俺们村》| 国庆假期回小徐庄
作者:徐怀远

今年国庆节放假8天,我从北京回到安徽老家,在生我养我的小徐庄待了几天,所见所听感慨良多。

今年10月1号国庆节中秋节喜相逢,家与国撞个满怀,难得的巧合。清晨5点,火车抵达宿州站,下车天黑蒙蒙,有些清凉。如今,交通发达,几辆出租车专门跑宿州与大营镇线路,我在微信里提前预约。出了火车站,司机师傅已在等候,另外两人已上坐,我上车就走。80里路20元,在北京20元打车也就是起步价范围。

6:15我回到大营镇的家,靠近马路的2间2层楼房。老婆和女儿在等着,父母因为秋收农忙早已回小徐庄。10点那片,我在镇上买些肉菜,算是过节礼品;再说农忙干活要吃好喝好。

到超市买猪肉、白斩鸡、芹菜、花菜、豆芽等,买一瓶红酒、买桔子西瓜,满满一大袋子。我开着电动三轮车,老婆和女儿坐在车厢回小徐庄,回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我有一年多没回小徐庄了,平时回老家都住在镇上。

出了镇区,电动车沿着村村通水泥路跑得顺溜。田野里还有零散玉米地正用机器收割,村庄门口晒晾玉米,有人家在手工剥带壳玉米。快到小徐庄,有3里路难走——宿县和濉溪县交界处的断头路,坑坑洼洼的石子路。电动车颠簸,女儿嚷着。我说不错了——我上学时是土路,阴雨天自行车骑不动,全靠双腿走。

小徐庄离大营镇有15里路,属于濉溪县双堆集镇管辖,处于濉溪、宿县、怀远3县交界处,鸡鸣听三县。小徐庄不大,30来户人家,前后两排房子,中间有一条水泥路;几乎家家2层楼房,零星几家大瓦房多已废弃,大部分家庭在隔壁县大营镇买有楼房。我家4间2层楼房,满院子晒满玉米,金灿灿一片,院外还有一堆没脱粒的玉米棒子。

父母见我们三口回来很高兴,张罗着中午饭菜。中秋节在农村是很隆重的节日,八月十五团圆的节日。父亲对我说,你去把你小叔和毛健喊来一起吃。小叔住在我们家后面,3间2层楼房,叔叔正在院子里杀鱼。

“我叔,中午你和毛健去我们家吃饭,一起过节。”我说。

“小标,啥时回来的?我这池塘里逮几条鱼,家里有肉有菜,我和毛健在家吃,不去了。”

“我昨天夜里火车,一早到宿县,这刚回到小徐。”我接着客气地说,“一起吃午饭热闹下。”
叔叔说不去。

男多女少,农村娶亲难我回到家说,叔叔不愿意来吃饭。父亲没吭声,他走出院子朝屋后走去。婶子糖尿病去世,两个丫头出嫁,只有叔叔和毛健在一起过日子。每每过节时,父亲就想到叔叔一家,一起坐坐吃饭图个热闹。

叔叔来了,把那几条鱼带来,给母亲说,煮一盆鱼汤。堂弟毛健跟在后面,一米七的个子,大眼睛四方脸,壮实的身材。

中午,张罗一大桌饭菜,中间一盆鸡肉、一盘鱼,四周一些热菜,还有一盘老月饼。父亲拿出口子酒,“这是好酒要多喝。”说着给叔叔倒上一杯,我和毛健半杯。

大家边吃边聊。“今年玉米收成不错,我全部使用机器。”叔叔说,“早干好早出去打工,外边哪天不赚200元。”

“我也使用机器,就是那几亩瘫倒的,手工掰掰。”父亲说,“你看看这院子里晒的,能收2万斤。”

“我的棒子没有你家长得好。这人情走动红白喜事,就靠这收成喝,哪年不得三四千?没钱哪有面子。”叔叔几口酒下肚,脸色红润起来,“过去一庄子人,一起打哈哈还能说上几句话,现在都打工,谁不搭理谁——有穷有富,各过各的,但谁都不愁吃穿。你说说谁缺吃的?谁也别瞧不起谁,谁都不光为。”

我惊叹生活在农村的叔叔还有这精辟见解。这20多年庄里只要跑得动的人都往外跑,天南海北打工,一个庄子人见面机会少了,也就生疏了。打工潮盛行,庄上年青人少,岁数大实在干不动就卖地。“那小高快70了,干不动,就把地卖了,一亩600元。农民卖地还是农民吗?我干不动抛荒也不卖。”叔叔嚷着。

父亲和母亲跟着说,咱这地好,两季庄稼,刨除种子化肥农药,能落个1000多块存收入。土地是农民的根本,国家啥时也离不开粮食。

毛健有些腼腆,饭桌上不做声。他今年23岁,还没有对象——叔叔对此很着急。父亲和毛健碰杯喝酒,“听说你很能喝,和庄上结婚的玩伴少喝酒。在外打工要敢说敢干,多赚钱。多攒钱娶媳妇用,到时缺钱我帮你们。”

母亲说,“毛健这波孩子,正赶上计划生育最严时,男多女少,所以娶亲结婚困难。当年计划生育如土匪扒屋牵牛,多少怀上女孩的直接引产了。在外打工多找找女孩子聊聊,买些好吃的哄哄。”

毛健红着脸挠挠头,“不好找呢。外边厂里没有几个女孩子,都是结婚妇女。”

“可以找周边厂女孩子,谈一个咱该花钱还花钱。”叔叔提高嗓门说:“让你打工就是多接触女孩子,还真不靠你赚钱。你说说这几年,你打工钱给家里几个?”
毛健不做声,抿一口酒。庄里和他大小的玩伴多数结婚了!

叔叔酒喝多了。我看见他头发有些斑白,实际今年他才54岁,比父亲小几岁,但显得比父亲苍老。

“社会发展到这一步,谁也没办法。这周边庄子哪家有女孩子,我托媒人给留意说着。你能在外边谈一个,合得来有感情,日子过得顺畅。再等几年,实在不行,那只能买一个。”叔叔停顿一下,“花钱买,就是将就过,不得已了。”

父母这辈人清楚,我也有印象。90年代初,庄上有几个老光棍,为娶老婆发愁。应运而生,有人贩子把云贵川的女人贩卖过来,给人贩子一笔钱。我们这把外地女人称为“蛮子”,解决了3户人家,其中包括我的大伯。大伯与一个四川女人结合,生有一男一女,如今儿女成家,也是一辈子人家。

母亲说,“毛健23还小,还能等几年。你要自己想办法接近女孩子,现在都流行自谈,不施行父母包办。你看看咱们这女孩男孩外出打工,谈有意向再回老家按步骤花钱结婚。”

叔叔叹口气说,“现在娶媳妇看孩子长相看家庭,有车有房,还要彩礼。没有几十万拿不下来!”

农村娶个媳妇,要车要房,要彩礼少说几万多说几十万。如今,一些小伙子找离婚女子结婚,因为狼多肉少没有挑选的余地。谁曾想,当年为了要个男孩,多少女婴在肚中引产、多少女婴生下被丢弃呢?疯狂的时代,疯狂的人心,有因必有果。

农村债务问题

吃过午饭,一家人干农活收玉米。

首先,院外成堆的玉米棒子脱粒。我们这农村把圆柱体整个玉米,称“棒子”,需要脱粒。柴油机头带动脱粒机,我和父亲用木锨把棒子铲进入口,一边出粒子,一边出玉米轴。我和父亲不停把棒子铲起倒入,轰轰隆隆中干了一个小时。我明显感觉腰酸背痛——看来还是缺乏劳动锻炼。

接着,全家人把晾晒的玉米收进屋内,可谓颗粒归仓。老婆和女儿用木锨把玉米粒往中间聚拢,父亲和母亲用竹扫把扫着边缘。聚成一大堆的玉米,用推车一车车推进屋里。

接近尾声时,父亲说,他去趟罗庄,催要小麦款。家里有1万多斤小麦款收不回来,那是血汗钱,父母甚是心疼。前年收购贩子到庄上收小麦出价比市场价一斤贵2分,先赊购等1年后根据凭条付现金。2分钱的诱惑,加上那人与本庄有些亲戚关系熟人面子,我们庄五六户把小麦卖给他。结果,等要现金——因为投资养猪,猪生病全死了,那人破产了。那收购贩子住在周围的村,父亲趁着玉米收获又去催要,结果气呼呼回来——那人刚收获的玉米都被其他讨钱的直接拉走了。

母亲苦笑着说,这类欠钱事情多,她知道的就几起。杨庄有个小房地产开发商,在本庄高利息集资,结果房子不好卖没钱周转,跑路了。那家人在市里躲着,家里地被他人抢去种。陶庄的大路跟着一个外地老板开厂,在本庄筹集资金给高利息,结果老板卷钱跑了。大路一家人不敢待在家里,跑到外地打工。

母亲说,这些欠一屁股债的人家,见到追债人他不说不还,你不敢怎么他——杀人犯法打人有罪,等他还清几百万债到啥时,猴年马月。时间一长,即使有点钱也不定还你。

我无语了!小时候,上世纪90年代邻庄大徐有个收牛杀牛的,结果司机拉着一车牛出车祸,掉进河里。那时牛是每家命根子,那家人跑到蒙城躲着——后开家牛肉馆很有钱,也没见还当年欠款的举动。

农村人没有法律风险意识,借钱赊购赊销常常成为坏账,成为矛盾的焦点。

国庆假期,我在小徐庄住几天,既熟悉又陌生。庄上人到镇上买房上学,村庄平时多是老人在住,这农忙我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几处破旧的大瓦房,静静矗立的石磙石槽。

机器化收割,忙完农活外出打工,这种快节奏生活,农村人也会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老了!”

《俺们村》| 俺们村
作者:李文丽

“燕燕妈,快过来,我们儿又和媳妇打捶了,你快去劝劝吧!我没劲拉不住啊!”

我扔下手里的针线活急忙跳下炕,鞋都顾不上穿就往隔壁牛牛家跑。

掀开门帘,地上一堆一堆的东西差点把我绊一个跟头。我跳着跑进去,看见牛牛爸抓着牛牛妈的头发,牛牛妈扯着牛牛爸的领子。一个脸上一道血印,一个鼻子里流着血。两个人像顶牛一样,一个瞪着一个嘴里互骂着最脏最恶毒的话。饭桌掀翻了,碗筷全在地上都碎了,菜搅汤满地都是,看来战斗已经持续好半天了。

我上去拉两个人拉不动,劝他们别骂了。他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我说的话就像放了个屁一样,根本不管用不说,一有人劝他们反倒更厉害了。尤其是牛牛妈,知道我会向着她,便更加有恃无恐了,骂得更大声了,还用脚去踢他男人的肚子。结果被他男人一把抓住了脚丫子往后一搡,她一个仰面朝天便倒在了满地狼藉的地上。我赶紧想要去扶住她却失败了,眼看着她的头磕在摔碎的碗上,血汩汩地流了一地。我赶紧看向牛牛爸,可是所到之处全都是血,一个人也没有了。我吓得大声尖叫想要跳出这个满是鲜血的地方,可是却浑身无力动也不能动……

挣扎了半天睁开眼睛原来又是个噩梦!这是俺们村以前留给我的阴影,每次做梦我总是梦见俺们村里的那些人那些事。不是男人喝醉了撒酒疯了,就是婆婆媳妇子为鸡毛蒜皮的事闹的狗叫娃哭。要不又是谁耕地时犁头拐了一下,多耕人家一寸地让人家急了眼,于是你拿锄头他扛铁锨打的头破血流、反目成仇,几年邻居互不相让。

如今的俺们村,当年爱打架的男人女人已成了爷爷奶奶辈,为了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好一点儿,他们背井离乡在外面拼命赚钱。那些年少轻狂不懂事的醉鬼们,庄稼地被征用,没庄稼可种,也没有一技之长去赚钱,只能被去了大城市的老婆孩子们像垃圾一样扔在家里,整天无所事事地蔫达达地靠在崭新的小康村屋门前,瞅着柏油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发呆。而那些曾经被男人视为窝囊废的女人们,如今倒成了香饽饽。她们在大城市里靠干家务就能挣到钱,俺们村百分之八十的女人就在外面打工挣钱,每年过年回家,她们揣着一年辛苦赚来的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衣锦还乡!”终于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低眉顺眼逆来顺受了。

俺们村虽然住在小康村里,家家几乎都安装了网络,每个人除了小孩子,人人都有一部智能手机。只要你一走进村子,村子里最先听到的就是抖音快手短视频里的声音,看起来俺们村已经人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是你在俺们村呆久了你就会发现好多问题,高价彩礼导致许多家庭发生严重经济危机,好多青壮年外出找门路挣钱,光鲜亮丽的小康村只留下走不动的老弱病残,有的家庭甚至于铁将军把门,全家人常年在外打工赚钱。好多大龄男青年没钱找不到对象,他们在一年又一年努力后的无望中慢慢失落低沉,对自己的人生充满绝望。前年就有一个大龄青年因为没钱找不到对象,在一次次失望中跳河自尽,结束了他那因没钱而落魄的已经不再年轻的生命。

攀比、模仿、爱面子让俺们村的人变得熟悉又陌生,时尚又落魄,前卫又愚蠢。当年生了几个儿子洋洋得意的那些人们,如今为了给儿子娶上媳妇,东奔西跑到处赚钱,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神气。而因为养了女儿没有男孩的、被家里人踩在脚下任意欺负的女人们,现在什么都不干,整天穿金戴银,东家进去西家出来,炫耀高价彩礼带给她们的幸福生活。如今俺们村的女人们地位越来越高了,尤其是那些高价彩礼聘回来的年轻媳妇们,就是家里的贵妃娘娘,谁也不敢惹,万一不小心惹恼了,弄不好就落个人财两空咯!

去年就有一个掏了二十四万聘礼找来的小媳妇儿,因为结婚欠了好多债务,婚后几个月跟着丈夫去外地打工,不愿吃苦受累,结果趁丈夫上班不在,就跟着网友跑了。丈夫和家里人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不得已跑到丈母娘家去找,结果丈母娘一家人倒打一耙,把丈夫打了一顿还要向他们要人。到现在虽然小媳妇的踪迹是知道了,但是人家死活不回来,二十四万元的彩礼更别提能要回来了,这家人无奈告到法院,法院也没有办法啊!他家说没拿你一分钱你又能怎么样呀?这些私下里无凭无据的交易,虽然媒人是担保人,但只要那家人一个封口费,谁也休想从他的嘴里掏出真相。更何况又不是银行存款,还有个凭据条呢。
这惨痛的教训还是阻止不了高价彩礼带来的恶性循环,年年的彩礼还和房价一样在上涨,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

爱做梦的我有次又做了个梦,竟然梦见俺们村的支书是刘忱老师,村长是华山。他们商量要带着俺们村的人办一个图书馆,还要把俺们村的村部办成文学小组,让俺们村的人都来听课、学习,大家一起学习写文章,学习怎么改变俺们村里的这些不良风气。天哪,听到这些话可把我高兴坏了,我想让这么优秀的老师编辑来俺们这落后愚昧的小村子里,不是大材小用浪费人才了吗?不过我想,他们来当俺们村的干部,这可太好了!俺们村有希望啦!别的我不敢说,但我保证他们肯定能帮助俺们村的人提高思想认识,不再那么愚昧无知,不再一有闲时间就玩手机。得让他们向文学小组的人一样,在不断的学习中改变自己的观念和命运。那我得赶紧去现身说法让更多的人来参与,我自告奋勇要当宣传员,准备去挨家挨户动员俺们村的人来参加。结果往前一走就醒来了,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我还睡在雇主家的屋子里。一摸脸上流的哈拉子,才知道原来又是个白日梦!

图文来源:皮村工友,转载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