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中美元首在釜山举行会晤。特朗普称此次会晤“非常成功”，但具体在这1小时40分钟里所达成的诸多“共识”，现在还未知全貌。并且，这次会晤多大程度上有助于特朗普缓和美国国内矛盾，需要持续关注。

自2016年特朗普胜选美国总统以来，“民主危机”“民主崩溃”的讨论总是充斥在新闻报道中，“右翼民粹主义”“新法西斯主义”等词汇也随着一系列政治事件与右翼政府的上台而愈渐被关注。从国会山骚乱，到美国从多个国际组织“退群”，还有中美之间连绵的贸易摩擦和冲突，以及最近爆发了超700万人“不要国王”的抗议等等，美国政治烟雾弥漫，迷乱人眼。美国，到底怎么了？

本文从美国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运动的本质与阶级基础说起，揭开了新法西斯主义被炮制的方式和目的。铁锈带的“红脖子”是川普真正的基本盘吗？MAGA运动的反建制立场在何种意义上属于新法西斯主义？我们应如何认识MAGA内部的复杂性？媒体如何参与和影响着政治？MAGA对精英知识分子的敌视暗含了什么问题？美国政治混乱的表象下隐藏着什么实质？政治经济学家约翰·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下文简称福斯特）不仅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为我们理清了重要的事实与历史的线索，还竭力呼吁社会主义者们团结一致。

无论是阿根廷的米莱中期选举获胜，还是中右翼亲美立场的罗德里戈·帕斯当选为玻利维亚新总统，以及被喻为“安倍女孩”的高市早苗任职日本首相等等，都昭示着我们身处越来越复杂与动荡的世界变局中。“选民”无路可选，而人民何处崛起？

访谈者&翻译&整理｜赵丁琪（《世界社会主义研究》记者）

受访者 | 约翰·贝拉米·福斯特

责编｜王木头、侯笛

后台编辑｜童话

约翰·贝拉米·福斯特（1953-），当代国际知名的生态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社会活动家，美国俄勒冈大学社会学教授，左翼学术期刊《每月评论》主编。

其代表性著作（含合著）主要有：《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Marx’s Ecology: Materialism and Nature)、《马克思与地球：一种反批判》(Marx and the Earth: An Anti-Critique)、《自然的回归：社会主义与生态》(The Return of Nature: Socialism and Ecology)、《人类世资本主义：生态毁灭还是生态革命》(Capitalism in the Anthropocene: Ecological Ruin or Ecological Revolution)等。近几年来，福斯特在《每月评论》等刊物上发表了多篇研究美国新右翼运动与新法西斯主义的文章，产生了广泛影响。

赵丁琪

福斯特教授，您好！您曾指出，MAGA运动本质上是垄断资本主义右翼与下层中产阶级的联盟。您如何理解这一联盟形成的原因，它如何反映了当代资本主义的阶级矛盾？为何“被遗忘的工人阶级”的需求会被垄断资本和右翼势力所利用？

福斯特 

法西斯主义范畴内的政治运动并非千篇一律，但它们确实存在某些共同特征。法西斯主义的反义词是“自由民主”，而非社会主义。也就是说，法西斯主义是资本主义社会体系内所衍生出的一种以反对“自由民主”为核心诉求的特定政治运动形式或国家形态。当资产阶级及其统治的国家陷入结构性危机时，法西斯主义便应运而生。法西斯主义运动的目标是通过一系列手段，使国家和公民社会的各类机构都屈从于法西斯主义或新法西斯主义的要求，进而彻底摧毁“自由民主”国家。在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这一同步化过程被称为“一体化”。在法西斯主义统治下，统治阶级对国家的控制更为直接，其政治或宪法秩序实质上是一种由领袖原则所支配的永久紧急状态。

所有这些都是特定阶级联盟的产物。在20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对法西斯主义进行经典分析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法西斯主义是一种阶级构成，主要由垄断资本的一部分与下层中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联盟形成，同时也包括工人阶级中一些享有特权的阶层。下层中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处于一种矛盾的阶级关系中，它包括小企业主、下层管理人员、农村小地主以及郊区人口。在美国，这一阶层主要是白人，包括最具民族主义、复仇主义、种族主义和厌女主义倾向的群体。这些群体往往与福音派基督教原教旨主义有关联。

从阶级、地位和权力的角度来看，这一阶层的人们既认为自己比专业管理阶层或上层中产阶级低一等，同时又比种族多样性更多、收入更低的工人阶级高一等。因此，他们将上层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都视为敌人。从历史上看，下层中产阶级是所有法西斯主义运动的基础。当垄断资本的上层势力基于下层中产阶级自身的民族主义、复仇主义和种族主义意识形态，积极动员这一资本主义体系的“后卫力量”时，法西斯主义便会形成，从而为社会的右翼转向奠定群众基础。

但是，这种对下层中产阶级的动员，在某种程度上对大资本来说也是危险的，因为这些力量往往反对资产阶级的国际利益，甚至反对其资本积累。只有当占主导地位的资本集团认为局势已愈发危急，需要采取极端手段并诉诸法西斯统治时，才会发生这种基于复仇主义意识形态的下层中产阶级的动员。自由主义理论通常会掩盖法西斯主义的阶级基础，试图将其简单等同于种族主义、激进民族主义等意识形态形式。

法西斯主义的群众基础并非“被遗忘的工人阶级”，而是下层中产阶级。这一点被美国自由主义媒体所刻意掩盖。当新法西斯主义运动首先在茶党中兴起，并与特朗普关联在一起时，这些媒体突然宣称其基础是“白人工人阶级”，这实际上是对MAGA运动的阶级基础和意识形态的歪曲。

赵丁琪

MAGA运动理念的核心逻辑是什么？其基于种族主义、仇外心理和性别歧视的一系列煽动策略，如何服务于资本积累的需求？

福斯特

MAGA运动的理念主要针对下层中产阶级，这是特朗普的基本盘。但它是克莱蒙特研究所(Claremont Institute)、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美国复兴中心(Center for Renewing America)、美国指南针(American Compass)、马拉松研究所(Marathon Institute)等智库炮制的产物。这些智库都由亿万富翁资助，旨在推广一种主要面向下层中产阶级和工人贵族的意识形态和宣传形式。这种意识形态旨在利用这一阶层中存在的极端民族主义、军国主义、种族主义（当然包括对移民的仇恨）、厌女主义观点和福音派信仰。

MAGA运动的理念尤其着力煽动下层中产阶级对上层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而非资产阶级）的愤怒。专业管理阶级或阶层在这一意识形态框架下被荒谬地描绘为“统治阶级”（全然忽视了资产阶级才是社会实际统治者的客观事实），其依据仅是他们在所谓“行政国家”中具有某种影响力。因此，专业管理阶层（当然包括大部分知识分子）被指控为对下层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造成破坏性经济影响的新自由主义的罪魁祸首。在MAGA运动的宣传中，工人阶级被描述为日益由非白人构成、收入低下且贫困，并且充斥着那些依靠政府施舍过活的“不配得到帮助”的群体。

MAGA运动的理念体系存在更为复杂的方面，实际上是为了实现某些对金融垄断资本关键部门有利的目标而精心设计的工具。该运动通过多种手段实现其目标：为解构新自由主义侵蚀下的“自由民主”国家提供合法性论证，试图消解既有政治秩序的认知基础；系统性重构国家机器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涵盖媒体、教育、艺术等文化生产领域），将其转化为服务于 MAGA运动目标的工具；系统性削弱非政府组织的作用；鼓励企业取消与“自由民主”国家相关的所有项目；鼓励所有国家职能的私有化以及资本的进一步集中化。

因此，MAGA运动的理念基本上是一种攻击性的宣传系统，让人联想到美国20世纪50年代的麦卡锡主义。它运用事实与虚构相结合的手法，将所谓的“文化马克思主义”、“觉醒”意识形态、批判性种族理论、“多样性、公平和包容计划”、气候变化行动等视为其主要的意识形态敌人。这一切的主要目的是清除新法西斯主义计划面临的所有阻力，瓦解与“自由民主”相关的国家和公民社会的核心机构，同时进一步推动整个社会的私有化和公司化。如此一来，垄断资本便能完全掌控局面，既可以阻止任何影响金融利益的国家干预，又能与五角大楼联手，策划针对中国的打压行动。

整个MAGA运动的理念或宣传体系，是由少数MAGA运动中的知识分子在智库中炮制出来的，然后通过书籍、社交媒体上的“影响者”、博客和播客进行传播，并通过福克斯新闻、布莱巴特新闻等各种大众媒体进一步向公众扩散。MAGA运动的意识形态现已以某种方式渗透到大多数以前的自由主义媒体中，这些媒体正在迅速蜕变。特朗普本人虽然不是这些思想的原创者，但是其核心论调的主要传播者，他能熟练地重复这些观点。

赵丁琪

当前MAGA运动中存在哪些矛盾？它如何处理垄断资本与下层中产阶级、白人工人阶级之间的关系？如何协调产业资本、军工资本与科技资本之间的关系？

福斯特

下层中产阶级虽然将行政国家和所谓的“文化马克思主义”视为其主要的意识形态敌人，进而将专业管理阶层和工人阶级视为对手，但他们客观上在许多方面与资产阶级本身处于对立状态。资产阶级主要关心的是资本积累，因此具有全球性的利益，它试图将所有权力和财富集中在自身周围，并且不惜让中下层中产阶级陷入贫困。因此，特朗普政府的“大而美法案”对医疗保障和社会服务的全面削减，将对下层中产阶级产生破坏性影响。当然，美国政府也推出了一些使这一社会阶层免受最严重影响的举措。因此，特朗普政府的这些政策将更多地伤害工人阶级而非下层中产阶级，后者可以从特朗普的减税政策中受益——尽管主要受益者是那些超级富豪。

在过去的法西斯主义运动中，一旦法西斯主义势力上台，下层中产阶级总是会被法西斯主义国家机器背叛——因为其真正效忠的是寡头政治。历史上最经典的例子是1934年6月30日至7月2日希特勒德国的“长刀之夜”，纳粹党的准军事组织——冲锋队在这一夜遭受了血腥清洗。这次清洗特别针对广泛渗透于冲锋队中的施特拉塞主义（以格雷戈尔·施特拉塞(Gregor Strasser)和奥托·施特拉塞(Otto Strasser)兄弟为核心），该派别既反对犹太人，又在很大程度上反对资本主义，属于激进群众行动或“革命”民族主义的范畴。由此，法西斯主义势力获得权力的手段可能与上台后维持权力的手段截然不同，并且将努力通过社会的管制来克服这种阶级矛盾。

下层中产阶级与白人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也是一个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当然，下层中产阶级以白人为主，自“特朗普现象”出现以来，媒体常提到的“白人工人阶级”实际上就是下层中产阶级。因此，这里并不存在矛盾。工人阶级是多民族、多族裔的。只要白人工人阶级反对种族压迫，并且不以白人工人的身份组织起来，而是作为多族裔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组织起来，他们就能发挥进步作用。特朗普式白人至上主义的最大敌人，就是这种基于团结和实质平等的多种族意识的存在。

在工业资本、军工资本与科技资本的关系方面，其矛盾主要体现在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以及是否引进高科技移民这两个问题上。就第一个矛盾关税政策而言，特朗普的高关税政策给跨国资本带来了麻烦，因为如今所有的社会生产都基于全球供应链，这使得高关税政策变得极为荒谬，甚至马斯克也对此表达了质疑。第二个矛盾体现在MAGA运动中的草根阶层（以史蒂夫·班农(Stephen Bannon)等为代表）与其他群体的冲突上。草根阶层认为引进国外高科技劳动力与“美国优先”原则相抵触。

赵丁琪

您曾警告说，MAGA运动正在“逐步瓦解民主制度”。MAGA运动如何以“反建制”的面貌掩盖其对民主机制的破坏？

福斯特 

在MAGA运动的意识形态（尤其是由克莱蒙特研究所构建的版本）中，敌人是“行政国家”加上媒体和教育机构。据称，这些机构都被一个“统治阶级”所掌控，但这里的“统治阶级”并非指垄断金融资本，而是专业管理阶层。该阶层被描述为秉持着“文化马克思主义”和“觉醒”意识形态，其不仅支配着行政国家，还主导着媒体和教育机构，甚至通过“多元化、公平与包容条款”在一定程度上“侵蚀”企业。连五角大楼都被指控受到“觉醒”意识形态、批判性种族理论和“LGBTQ+”意识形态的影响。这些“统治阶级”成员，即专业管理阶层/知识分子，需要被清除出去或要求其屈服于新秩序，高等教育机构中的这类人也不例外。

必须明确的是，这种意义上的“反建制”立场并非反资本主义立场。它意味着消除所有激进元素，同时通过法西斯主义政治运动所特有的“一体化”过程，迫使主流自由主义者屈服于新法西斯主义。在这一过程中，社会中的主要资本主义利益集团从未受到批判，它们不被视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反而被描绘成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行政国家压制的对象。正如卢卡奇在《理性的毁灭》中所指出的，这种非理性主义意识形态长期以来都是法西斯主义运动的典型特征。

赵丁琪

特朗普第二次执政以来，其执政团队主要由哪些人组成？分别代表了哪些社会集团的利益？

福斯特

相较于以往的政府团队，特朗普政府的核心团队构成比较难以界定。因为特朗普行事风格像凯撒一样，不受正常规则约束，并严重依赖没有明确官方头衔但在幕后运作的临时顾问。需要明确的是，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政府内阁中包含13位亿万富翁，总净资产达4600亿美元，这标志着更为直接的寡头统治。相比之下，拜登内阁的净资产为1.18亿美元。

与这一新政权相关联的最重要人物包括：曾担任政府效率部负责人的亿万富翁埃隆·马斯克，尽管他现在已基本与特朗普政府切断了联系；副总统詹姆斯·戴维·万斯(James David Vance)，他与MAGA运动关联的新法西斯主义倾向的智库联系极为紧密，其意识形态绑定程度甚至超过特朗普本人；国务卿马尔科·鲁比奥(Marco Rubio)，他以狂热反共产主义立场著称；国防部长皮特·赫格塞斯(Pete Hegseth)，他自我定位为“现代十字军战士”；担任特朗普反移民计划主要策划者的史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推动对华关税战的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特朗普的首席经济学家，主导制定“海湖庄园协议”(Mar-a-Lago Accord)背后经济战略的斯蒂芬·米兰(Stephen Miran)；管理与预算办公室主任、传统基金会和美国生活方式中心(Center for the American Way of Life)核心成员，被广泛认为是特朗普首批行政令的主要起草者的拉塞尔·沃特(Russell T. Vought)。

在国务院，真正决定政策的智囊是政策规划主任迈克尔·安东(Michael Anton)，他是一位与克莱蒙特研究所相关联的MAGA运动意识形态理论家。制定国防规划的核心智囊是国防部政策副部长埃尔布里奇·科尔比(Elbridge Colby)。硅谷亿万富翁、帕兰提尔公司创始人彼得·蒂尔(Peter Thiel)在幕后操控国家安全委员会，其中有六名成员直接向其汇报。由亿万富翁和来自由亿万富翁资助的MAGA运动智库的智囊所形成的组合，是新的极端民族主义议程的关键。

赵丁琪

特朗普当前所实行的一系列对外政策，将对全球秩序和国际关系产生哪些深远影响？

福斯特

特朗普的外交和军事政策以中国为其主要敌人。它因反对自由主义国际主义而被一些人误认为是孤立主义。实际上，它并不是孤立主义，而是与法西斯主义运动一脉相承的极端民族主义。正如安东所阐述的，特朗普主义有四大支柱：

（1）民族民粹主义；（2）承认所有民族国家的民族主义；（3）反对自由主义国际主义；（4）以种族为基础定义民族主义，反对所有多种族帝国（也包括美国自身）。

这相当于对世界和美国帝国主义进行种族化定义，将美国设想为一个白人权力国家。“美国优先”是20世纪30年代与纳粹德国结盟的美国法西斯主义运动所提出的概念。它并非一个反军国主义或反帝国主义的概念，而需要从极端民族主义、种族主义的地缘政治角度来理解。

赵丁琪

以马斯克为代表的科技右翼为何选择与特朗普和MAGA运动结盟？他们之间存在哪些共同利益和矛盾？

福斯特 

有必要探讨MAGA运动形成的原因及其背后的驱动力。我们必须回到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这场危机的严重程度足以威胁到全球金融体系。不过，由于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以及欧洲等地的其他中央银行采取了大规模干预措施，金融体系的彻底崩溃得以避免，但这场危机确实引发了经济大衰退。美国、欧洲和日本等核心资本主义经济体都经历了一段相当长的负增长时期，且在之后的复苏进程也十分缓慢。然而，中国经济在短暂下滑后便迅速回升。

这一现象首次明确表明，中国的经济增长几乎势不可挡，也让人们清晰地认识到，中国在不久的将来会对美国的全球经济霸权构成真正的威胁，这种威胁是前所未有的。为此，奥巴马政府在2010年提出了“重返亚太”战略，意图以某种方式遏制中国。当特朗普于2017年上台时，美国积极发动了针对中国的打压行动。这意味着包括军事支出大幅增加在内的多方面举措。

中美竞争的关键之处在于如今经常被提及的“人工智能战争”。整个科技行业，尤其是以硅谷为中心的科技领域，已与当前正在推进的数字化和人工智能浪潮深度融合。在这一领域，关键的资金支持以及人工智能发展的整个法律—政治框架都以国家为依托，主要是通过五角大楼来实现。因此，数字垄断企业需要更直接地掌控国家，以保障自身的运营。马斯克的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就是五角大楼最大的承包商之一。

总体而言，无论是金融资本还是科技资本，都认为有必要加强对政府的控制以及对公民社会的控制。化石燃料资本也是特朗普的重要支持者，它们希望取消对替代能源的补贴，并要求政府退出所有应对气候变化的努力。最后，私募股权（即不公开交易、较少受到监管且通常由特定亿万富翁控制的私人资本）大量支持了特朗普的MAGA新法西斯主义运动。

全球金融危机引发的另一个重大后果是极右翼茶党运动的迅速兴起，它的群众基础是下层中产阶级。茶党的崛起首次表明在当前的历史背景下，在垄断资本的主导下动员这部分社会群体是可行的，并最终导致了“特朗普现象”和新法西斯主义（或者至少是新法西斯主义—新自由主义联盟）的霸权。

赵丁琪

您为何将MAGA运动和当代美国的新右翼思潮称为新法西斯主义？这种新法西斯主义与传统法西斯主义有何不同？

福斯特

法西斯主义通常被界定为以希特勒领导的纳粹德国与墨索里尼统治的意大利为代表的经典法西斯主义。在20世纪30年代的德国（以及更早时期的意大利），最初发挥重要作用的是军事化的冲锋队：“褐衫队”和“黑衫队”。在纳粹大屠杀中，数百万犹太人、政治激进分子和持不同政见者被送往集中营。社会的重新军事化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显然，我们已处在一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并非所有的社会关系都与当年完全相同。因此，法西斯主义并不是一个凝固在时间中的单一实体，尽管今天的法西斯主义与历史上的经典法西斯主义存在相似之处，但两者之间也存在着很多历史差异，所以使用“新法西斯主义”一词来定义当代的法西斯主义更为恰当。此外，右翼运动（尤其是欧洲的右翼运动）也经常使用“新法西斯主义”一词来描述自身的立场。古典法西斯主义和新法西斯主义都是法西斯主义范畴内的政治形式，这一点在它们的阶级构成以及对自由民主国家的攻击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

赵丁琪

特朗普和MAGA运动也被一些人称为右翼民粹主义。您如何理解“民粹主义”这一概念？您认为“右翼民粹主义”与“法西斯主义”这两个概念之间的主要区别是什么？

福斯特

确实，“右翼民粹主义”一词经常被用作新法西斯主义的委婉说法。MAGA运动本身也经常自称为“民族民粹主义”，其宣传意图与20世纪30年代德国纳粹运动如出一辙——当时纳粹就自称为“国家社会主义者”。如果民粹主义是指基于下层中产阶级的运动，那么“民族民粹主义”在某种程度上是有道理的。但美国历史上的民粹主义是工人和农民之间广泛的联盟，与新法西斯主义的“民族民粹主义”毫无关联。

此外，声称存在带有社会主义倾向的左翼民粹主义与带有法西斯倾向的右翼民粹主义的对立，不过是混淆了在其中起根本性作用的阶级和意识形态动力。即便是在左翼内部，也经常有人使用“右翼民粹主义”一词，以回避法西斯主义运动的复兴及其阶级基础问题。

赵丁琪

您认为全球社会主义运动应如何应对新法西斯主义带来的挑战？

福斯特 全球进步力量应该联合起来进行斗争。有两种可能的主要斗争方式。一种方式是社会主义者与自由主义者联合起来组成“人民阵线”。这种方式目前在美国似乎不太可能实现，因为自由主义已经转变为新自由主义，并且已经形成一种新法西斯主义—新自由主义联盟，其中新法西斯主义日益占据主导地位，而新自由主义则大体上持默许的态度。

另一种方式则是效仿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由共产党人和社会主义者领导的抵抗运动。正如贝尔托特·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等学者所指出的，如果不反对资本主义，就无法有效地反对法西斯主义。社会主义者必须成为代表全人类进行集体抵抗的利刃和中坚力量。

文章来源：《世界社会主义研究》2025年第10期

首图来源：网易号“微能量”

原文标题：特朗普、MAGA 运动与当代美国的新右翼思潮——访美国左翼学者约翰·贝拉米·福斯特